在奢侈品店扎堆的某百貨公司一層，去年 11 月搬來的 Emilio Pucci 新店鋪不太起眼。開店時沒有大張旗鼓，靜悄悄營業(yè)一個多月后，勞多米亞·璞琪（Laudomia Pucci）來了。
對于這位女掌門的造訪，兩位女店員也頗感茫然，她們似乎臨時才接到通知。店鋪照常營業(yè)，我與勞多米亞就坐在里間聊天。她的大鼻子和笑容與父親埃米里奧·璞琪（Emilio Pucci）如出一轍，說起話來，語調(diào)和神態(tài)都是意大利式的。采訪中，她時常向我發(fā)問：“你喜歡春夏系列里的哪一件？”“你好像不是一個‘印花女孩’嘛？”聊了沒多久，她就坐不住了，像個殷勤的私人導購一樣，領(lǐng)著我穿梭于一排排貨架間，挑出幾件她認為很適合我的衣裙。“Pucci 印花適應(yīng)各種風格，而且，現(xiàn)在我們不僅僅有印花?！彼龔娬{(diào)。
重新落座后，勞多米亞告訴我，面前的這張小圓桌，上面的紫色花紋大理石在她家里隨處可見，我們腳下的地板，圖案源自他父親在 1967 年設(shè)計的一款 Pucci 印花。這家新店的裝修風格仿照了位于意大利佛羅倫薩的 Emilio Pucci 總部，同時也是勞多米亞的家，擁有 600 多年歷史，與多莫大教堂僅幾步之遙的璞琪宅邸（ Palazzo Pucci）。
10 天前，勞多米亞剛?cè)ヒ暡炝思~約麥迪遜大街上新開張的 Pucci 全球旗艦店，那兒的面積是上海這家店的三倍?！斑@周末，我還要去日本的新店看看。”她說，“我們把佛羅倫薩的家變成了世界各地的店鋪?！?
家即公司
意大利人習慣在廚房和飯桌上談生意。對于璞琪家的人來說，公司和家從來都是一回事。當勞多米亞要“ 去一趟辦公室”時，她只需走下幾段大理石樓梯，再穿過一條水磨石長廊。
有時，她也許會穿上高跟鞋，再換上她最愛的裝束，一件 Pucci 印花上衣加一條裁剪利落的單色長褲。采訪當日，她也是這么一身打扮。她從包里翻出一本紙角發(fā)卷的舊筆記簿，把夾藏其中的一張她小女兒的舊照片拿給我看，就像坐在自家客廳里那樣隨意。照片上的小嬰兒也身穿 Pucci 印花“，看，他們給她特別定做的?！彼Φ?。
她說起當年父親常在家里辦時裝秀，而她坐在游戲室的地板上玩著洋娃娃，聽樓下傳來陣陣掌聲，她也清晰記得第一次看到父親在客廳里給模特們試衣和拍照的情景，“我的房間在三樓，客廳在一樓。我站在樓梯口，看到頂著 1960 年代華麗發(fā)型的模特走來走去，覺得很好玩。那時候我不懂什么是模特，還以為是新來的保姆?！比缃瘢@間游戲室屬于勞多米亞的孩子們“。他們知道媽媽就在樓下工作，會覺得很安心?！眲诙嗝讈喺f。她常常一日三餐都在家吃，像一個典型的意大利式好媽媽。
作為一個典型的意大利式好姑娘，總逃不過結(jié)婚或繼承家業(yè)兩條路。1985 年，勞多米亞從羅馬 Luiss 大學政治經(jīng)濟系畢業(yè)后，家人這么告訴她。因為不打算早早結(jié)婚，她選擇了當接班人。最初兩年，她是父親的學徒，也嘗試方方面面的工作：從管理到設(shè)計、從策劃時裝秀到招兵買馬。1987 年，她暫別家族公司去巴黎繼續(xù)“ 學生意”，在 Hubert de Givenchy 的時裝屋擔任成衣和配飾的生產(chǎn)和銷售工作。又過了兩年，她重返 Emilio Pucci ，正式接替了當時健康狀況不佳的父親，當上了公司的執(zhí)行總裁。那年她 28 歲，卻是不慌不忙“，父親把我教得很好，也沒有給我太大壓力，他只告訴我‘，創(chuàng)造是最簡單的，第二簡單的是破壞。最難的是保持下去?！?
她做到了，而且不僅僅是 “保持下去”。1990 年代，她就著手復興家族品牌：重組公司，重新定義品牌的風格和形象，調(diào)整品牌的商業(yè)和市場策略。1998 年，Emilio Pucci 開始固定參加米蘭時裝周。2000 年，她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把 Emilio Pucci 67％ 的股份賣給法國奢侈品集團 LVMH。從那以后，璞琪宅邸比從前更熱鬧了些，勞多米亞為包括 CEO 在內(nèi)的公司管理層辟出了幾間辦公室。這位女主人當年為了招待突然到訪的英國前首相布萊爾夫婦而臨時出門去買奶酪，對她來說，在占地 600 萬平方米的大宅里騰出這點空間，實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關(guān)于 13 年前的決定，如今勞多米亞用“ 一切都很好”來形容。卸下總裁身份后，她依舊在自己原先的書房里努力工作著。她的新頭銜是形象總監(jiān)（ image director），在她看來，這是再好不過的方式?！芭c家族不同，一個公司里不斷有人加入，有人離開，而我總在那兒?！彼f“，也因為我總在那兒，所以必須由來自外部世界的人帶來不一樣的視角。就比如這家店，雖然有許多我家的元素，卻以一種很巧妙的方式呈現(xiàn)，這是我辦不到的?！?
但有些事唯有勞多米亞能辦到，比如整理品牌檔案館。即便對她而言，也并非翻箱倒柜那么簡單。像許多老一輩設(shè)計師一樣，她的父親當年也沒想到要為自己的設(shè)計留檔，以便日后被奉為 “品牌遺產(chǎn)”。1966 年，佛羅倫薩洪水暴發(fā)時卷走了其中的一小部分，此外還有不計其數(shù)的圍巾，襯衫，甚至一些不對外銷售的綴滿珠片的華服流失在外—當年，埃米里奧把它們放在 Saks 和 Bergdorf Goodman 等紐約高級百貨公司的櫥窗里，以吸引曼哈頓富豪太太們的目光。多年以后，勞多米亞不得不去古董衣店里把它們一件件找回來。她也曾整夜流連于eBay，在大堆贗品中尋找珍寶。父親設(shè)計的某些印花，連她也只在照片上見過“?，F(xiàn)在，我只要 5 秒鐘就能明辨真假?！彼f。
旨在當下
意大利時裝產(chǎn)業(yè)里最顯赫的那些名字后面都可以加上“家族”二字，不論是已然壯大為奢侈品集團的 Gucci 和 Prada，還是與 Pucci 一樣以面料為強項的 Zegna 和 Missoni，或是皮具商起家的 Tod’s和 Ferragamo，甚至連 Benetton 這樣大眾潮流品牌都是家族企業(yè)。論公司規(guī)模，Pucci 排名靠后，但論 “年份”，璞琪家族卻是遙遙領(lǐng)先。
“歷史是花錢也未必能買到的東西?！眲诙嗝讈喺f， “拉爾夫·勞倫可以構(gòu)想出一座蘇克蘭古堡，而我們從來就是那樣生活著?！?
在璞琪家族里，品牌歷史與家族歷史遠不是一回事。
吸引 LVMH 集團主席伯納德·阿諾德（ Bernard Arnault） 的正是璞琪家族的傳奇歷史?，F(xiàn)代時裝史不過百年，璞琪家族的故事卻可以一直追溯到 14 世紀，當時，璞琪家族成員是在歐洲擁有強大勢力的佛羅倫薩名門望族美第奇家族的政治顧問。
1914 年出生的埃米里奧·璞琪是家族中第一位真正擁有一份工作的人。年輕時，他被送往美國念社會學，二戰(zhàn)期間加入了意大利空軍，成為飛行員。他還是一名出色的滑雪運動員。勞多米亞曾形容她的父親 “活了五輩子”。
埃米里奧的首款設(shè)計是一套男士滑雪服，由一件連帽印花夾克和一條彈力滑雪褲組成，美國時尚雜志 《Harper’sBazaar》的攝影師托尼·弗瑞塞（Toni Frissell） 拍攝了這套衣服，被主編黛安娜·弗里蘭（ Diana Vreeland） 看到后，滑雪服最后變成了紐約百貨公司 Lord & Taylor 的一個冬季系列。
讓埃米里奧聞名于世的當然不是滑雪服，而是他后來為名媛貴婦設(shè)計的明媚印花度假服。1949 年，埃米里奧在卡布里開出店鋪時，那兒還只是一個漂亮人士常愛出沒的小漁村。彼時說起時裝就是 Dior 式小禮服，只有在埃米里奧的店里，女人們可以買到廓形簡單、鮮艷印花的便服。率先愛上這些衣服的是美國人，最后意大利人也被征服了—盡管他們心底里仍覺得一個貴族子弟去給女人設(shè)計衣服多少有失身份。
1960 年，埃米里奧創(chuàng)造出一種以山東綢和尼龍混紡面料的休閑套裝，它們變化多端，非常好穿—夜禮服可以卷成小手袋，一點兒也不發(fā)皺。在美國，瑪麗蓮·夢露穿一身 Pucci 引誘美國劇作家亞瑟·米勒 （Arthur Miller），伊麗莎白·泰勒、奧黛麗·赫本、勞倫·白考爾也是Pucci 的忠實顧客。在巴黎，達利夫婦是 Pucci 私人秀的座上賓。
在璞琪宅邸的宴會大廳里—也就是 Pucci 時裝秀最初的舉辦地—幾尊古老的羅馬帝王胸像被埃米里奧刷成 Pucci 式的紅寶石和祖母綠色系，典型的埃米里奧式幽默。Pucci 印花常被與波普藝術(shù)和歐普藝術(shù)聯(lián)系在一塊兒，不過勞多米亞卻認為她的父親對現(xiàn)代藝術(shù)并不感興趣， “他愛的是古典大師，在他眼里，現(xiàn)代藝術(shù)就是胡扯?？伤约壕褪乾F(xiàn)代藝術(shù)運動中的一分子。他欣賞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shù)作品，他的創(chuàng)作就是對那些作品的重新演繹。”
當年，埃米里奧畫出一款印花要花三個月，印到布料上又要等上一個半月?，F(xiàn)今的設(shè)計師不消 20 天就能完成一整個系列的印花，一切都在電腦上進行，圖案畫好后，馬上可以進行千萬種色彩組合，數(shù)碼印染也只需要兩天?！艾F(xiàn)在的印花圖案更多的是作為一種裝飾，而不是藝術(shù)。”勞多米亞說，但她話鋒一轉(zhuǎn)，“新一代以印花見長的幾位設(shè)計師都很擅用數(shù)碼印花技術(shù)，他們的印花風格更強烈，也更摩登，與 Pucci 印花截然不同。這正是時尚之美，也是時間之美?！?
“世界已經(jīng)變了?！彼袊@， “現(xiàn)在人人都坐飛機四處旅行，不再限于貴族精英，這是一個大眾奢侈品時代?！碑斈?Pucci 受到名媛貴婦追捧之時，只在紐約和佛羅倫薩各設(shè)一家小型精品店，就像一個 “時髦的秘密”。近年來，在現(xiàn)任藝術(shù)總監(jiān)彼得·鄧達斯（Peter Dundas）及其前任馬修·威廉姆森（Matthew Wiliamson）的設(shè)計號召力下，昔日名流的度假裝已晉升為當今女明星的紅毯華服。與此同時，普羅大眾則可以在全世界 16 個國家和地區(qū)的 Pucci 店鋪，以及 Pucci 的網(wǎng)上商店里任意選購 Pucci 時裝。正如勞多米亞所說的，今天的 Pucci 不再只有鮮艷印花。比如這一季，彼得－鄧達斯推出了一系列黑色或白色的輕盈透視裝。
“一家老牌時裝屋要讓現(xiàn)在的顧客產(chǎn)生共鳴，總免不了在復古風格上做文章，比如 1960 年代啦，像媽媽那個時代穿的衣服啦，但是彼得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更關(guān)注時下的年輕姑娘，還有女明星們。他的設(shè)計只關(guān)乎當下，沒有懷舊情緒在內(nèi)?！睂Υ?，勞多米亞深感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