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縛與自由,詩意與暴戾,戲劇與日常。它不夸張,不妖魔,它只是和我們的生活,有那么一點不一樣。我們總是先為不一樣驚嘆,然后漸漸發(fā)現(xiàn)那些一樣。一樣的恒久不變的人性之光,還原了伊朗溫柔的真相。在伊朗旅行最有意思的事莫過于攀爬至各種屋頂尋找奇遇。
你看,這是波斯古老浴室如 ufo 般的屋頂
夜幕降臨,剛認識不到一小時的伊朗小伙帶我走在古橋底下干涸的河床上,英語不靈光的他正費盡全力地跟我介紹著眼前的一切,“one,two,three…”看這架勢他是想替我數(shù)完這一個接一個的橋洞,我便立刻說出了“thirty-three”,嘿,作為一個來伊朗的旅行者如果連鼎鼎大名的三十三孔橋都不知道這也太不自重了。只是正值冬季枯水期,無法看到連綿的巨大的桃形橋孔倒映在河面的迷人景象,他替我遺憾地聳了聳肩,突然又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拉著我朝另一個橋洞走去。借著橙黃色的燈光,看見了橋洞下的幾個年輕人,他和他們用波斯語交談起來,隨后,中間那位起身從身后拿出了把吉他,彈唱起來。我還沒來得及驚訝,他旁邊另一位又變戲法般地掏出了把小提琴加入進來,樂聲更加飽滿有了層次,我身后路過的人們也紛紛停住了腳步,發(fā)出低沉的和聲。磁性的嗓音,異域的旋律,在幾個世紀(jì)的橋洞下混響出了史詩般的氣勢,而此刻古橋上的月亮正在升起……
伊斯法罕的四十四柱宮,風(fēng)起之時,驚起鳥群一片
古老的奧比揚奈村莊安靜地藏在伊朗中部深深的山脈中
“媽呀,我在伊朗”
這是美國國家地理出品的一檔旅游節(jié)目的名字,9 個半小時,從上海落地德黑蘭后,我腦子里立刻浮現(xiàn)出這幾個字。飛機剛一停穩(wěn),我便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腦袋和脖子裹了個結(jié)實,在伊朗,女性不戴頭巾出現(xiàn)在公共場合,那已經(jīng)是 33 年前的事了。過海關(guān)時并沒有遇到傳說中的男女分開通道,坐在玻璃窗里穿著迷彩服的官員打量了我一番之后開始皺著眉一頁一頁仔細翻看我的護照,接著敲上了入境章。我也正式走進了這個被符號化的神秘國家。
出了機場,本著童叟無欺的真理,選了位老伯的計程車去城區(qū)。雖然是能源大國油比水便宜,但由于長期被西方制裁,這里的汽車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老舊款型,戴著老花鏡的司機老伯駕著和他倍兒搭調(diào)的老舊計程車,哐當(dāng)哐當(dāng),費力又認真地駛在一片荒原之中。為了營造一點在異國流浪的氣氛,坐在副駕駛的我指了指汽車的收音機示意老伯能否來點本地音樂,他搗鼓了幾下開關(guān),未見成效,我擺了擺手讓他還是專心駕駛,他卻鐵了心要讓我這個顧客滿意,開始一路拍打收音機,后來干脆靠邊停了車,看他下了車,我正納悶,這時他擺弄起車尾的天線,收音機也終于傳出了音樂,我笑著朝他豎起了大拇指??墒沁@得來不易的波斯音樂怎么聽著那么耳熟呢,一曲完畢,收音機傳來字正腔圓的中文,“這里是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好吧,我相信中國和伊朗是好朋友了。流浪范兒沒得瑟起來,卻也添了幾分安全感。
車駛進了德黑蘭城區(qū),車窗外的這座城市,少見英文標(biāo)識,滿大街都是蛇形的波斯文,高貴的波斯人也依然固執(zhí)地用著他們自己的年歷,除了星期幾是一樣的,時差比北京時間慢了 4 個半小時外,其余的年月日則完全不一樣,這在簽證上的日期便已早早體現(xiàn)。他們也不屑使用全世界慣用的阿拉伯?dāng)?shù)字,車票、價簽、車牌、門牌以及日歷統(tǒng)統(tǒng)用的是波斯數(shù)字,我像回到了幼年時代一切從數(shù)字開始學(xué)起。而路過的一棟棟建筑也完全超出過往的視覺經(jīng)驗,外立面遍布各式顏色豐富的宣傳畫和伊斯蘭特有的花紋,稍微做點功課便不難了解,宣傳畫上最常見的兩個頭像分別是不同時期兩位重要的宗教領(lǐng)袖。在未來的旅程中,我逐漸發(fā)現(xiàn)他們是伊朗最高權(quán)威的符號化象征,作為這個國家的標(biāo)志性細節(jié)而無處不在。
設(shè)拉子的粉紅清真寺,輕輕轉(zhuǎn)動萬花筒
一千零一夜里的 made in china
在我對伊朗的旅行計劃里,逛巴扎絕對是其中的重要一項。曾經(jīng)看過一張圖片,巴扎內(nèi)熙攘的街道上,陽光從穹頂?shù)囊簧壬刃√齑爸鄙湎聛?,像是聚光燈,在地上打出一個個明亮的光圈。這感覺正如《一千零一夜》中所描述那樣——“仿佛是來自天上的集市”,這是多么讓人興奮的畫面。
馬車夫在陽光下打盹,做完一千零一個夢也沒等來一位客人
伊朗的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巴扎,幾千年來,巴扎一直是伊朗乃至整個中東重要的存在。在上千年的歷史發(fā)展中,巴扎商人和教士階層也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經(jīng)濟關(guān)系,這也就解釋了巴扎都緊鄰清真寺的巧合。這不,當(dāng)我轉(zhuǎn)到了一座大清真寺的正面時,也看見了旁邊巴扎的入口。
在我面前的是設(shè)拉子的巴扎,設(shè)拉子素有玫瑰和夜鶯之城的美稱,而它的巴扎據(jù)說從規(guī)模和美觀程度上講,均是伊朗獨一無二的,我立刻撲了進去。可不到 20 分鐘,我便得到了一個結(jié)論“巴扎是世界的,也是義烏的”,從日用百貨到服裝鞋帽,均為 Made in china,看來看去除了波斯地毯其他幾乎都是中國商品,唯一能夠感嘆的,就是“好大一個集貿(mào)市場啊”。而我對這些商品的興趣,顯然敵不過各攤主對我這個陌生面孔的注意,路過的每家店鋪的主人都熱情地沖我打招呼,得知我來自中國后,他們都會報以微笑:“oh,qin!”接著舉起攤上的皮鞋啊襪子啊鍋啊碗啊盆啊對著我 china、china 說個不停,我這個“秦”不知該做何回應(yīng),一邊強顏歡笑,一邊破碎了在巴扎買上一堆波斯范兒紀(jì)念品的美夢。
從巴扎出來已入夜,我在夜色中游覽了伊朗最偉大的詩人哈菲茲的陵墓。棺槨就在一個敞開的八角亭下,年輕人手捧詩集借著月光在他面前或大聲朗讀或默念著他的詩歌,浪漫至極。我輕手輕腳從他們身旁經(jīng)過,繞到了庭院后面。那有幾家漂亮的商鋪,我也終于買到了來自波斯的禮物。這才是我的一千零一夜,我在心里欣喜地想著,抬頭剛巧看見一位大叔騎著自行車迎面而來,打了招呼知道我是“qin”之后,他一臉興奮地停下自行車,指著帽子說,“made in china”,我愣了一下,他接著又指著外套、羊毛衫、皮帶、褲子、鞋子挨個說著“china”,最后又指了指自行車,于是我搶在他前面說道:“yes!everything is made in china!”他大笑了幾聲,騎車走了,唉,我的一千零一夜。
和宗教警察的狹路相逢
當(dāng)?shù)氐暮⒆涌偸切Φ脿N爛
過馬路準(zhǔn)備打車,就在橫穿馬路時,我看見身穿制服警察模樣的人迎面快速朝我們走來,身后還帶著兩個表情嚴(yán)肅穿著黑紗的女人,Maryam 突然臉色一變,立刻往回走。原以為是誤闖紅燈,而 Maryam 卻在瞬間工夫被他們拽著帶到了馬路對面閃著警燈的房間,我顯然被眼前發(fā)生的事嚇壞了,站在那不知所措。這時身后冰淇淋店的小老板把我拉進了他的店里,遞上了一杯果汁。顯然他目睹了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他聳了聳肩指了指衣服,我立刻反應(yīng)過來剛才那些正是所謂的風(fēng)化警察,我說可她的著裝沒問題啊,他說,他們可不這么想,很多時候他們是看臉來的,覺得你有問題你就有問題。等的時候,進來了一位穿著迷彩服的現(xiàn)役大兵,小哥打趣地指著大兵說“good”,又指了指對面的看守所,“bad”。
路邊偶遇賣藝少年
等了很久,對面依然沒有動靜,相逢即友人,小哥提出帶我去不遠處的三十三孔橋走走消磨一下時間,于是便有了開頭的故事。
那天晚上 Maryam 還是被放了出來,看到她時樣子很憔悴,她很意外我居然沒有走一直在等她,我說我們還沒有告別過呢。
這時,我的旅行到這已進行了一半,一路走來遇到的這些人豐滿了我對這個國家的印象,它不再是之前那個硬生生的名詞,它是羞澀的熱情的無厘頭的無奈的,它很殘酷,它又那么飽含深情。命運坎坷讓它有了更多的經(jīng)歷,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是否就成了可以說上很久很久的動人故事。